张爱玲还在上中学时,就读了他父亲买的一套《胡适文存》,又因此读了胡适的《海上花》考证,从此痴迷于《海上花》。后来又“破例要了四块钱”去买了胡适推荐的《醒世姻缘》,也是爱不释手。甚至在几年后的香港沦陷期间,她偶得一本《醒世姻缘》,哪怕头顶雷鸣轰炸,她却“一连几天看得抬不起头来”。不知是拜“偶像“的魅力还是真的爱书如痴,总之自少女时期,胡适就成为张爱玲的崇拜偶像。
香港大学时的张爱玲年,张爱玲还在香港时,将她的小说《秧歌》寄给胡适,像个学生一般等待胡适的点评。胡适在仔细阅读了两遍后,回信对张爱玲的这部小说给予了极高的评价,正如张爱玲所期望的那样,小说“有一点接近平淡近自然的境界”。
接到“偶像”的回信,张爱玲自然满怀欢喜。在信中,胡适仔细到对于文中具体哪一页哪句话都给出了诚恳而细致的意见,但他说:“‘平淡近自然的境界’是很难得一般读者的赏识的。”胡适这样说的意思是担心如此好书会被埋没,如同《海上花》的命运。
张爱玲在美国结果正如胡适所料,《秧歌》不仅在美国市场销路不畅,在中文市场同样遭受冷遇。但当时张爱玲由于胡适对《秧歌》的高度评价,令她信心大增,她决定离开香港,前往美国发展。
年11月,张爱玲到美国不久就去拜访了胡适,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胡适,是和好朋友炎樱一同去的。张爱玲在《忆胡适之》中描述:“那条街上一排白色水泥方块房子,门洞里现出楼梯,完全是港式公寓房子。”一种亲切感和浓重的“乡情”油然在她心里而生,及至见到穿着长袍的胡适和带有安徽口音的胡适太太,“更觉得熟悉”。“喝着玻璃杯里泡着的绿茶”,张爱玲感觉有种浓烈而恍惚的时空交叠的感觉。
胡适和他太太江东秀之后她一个人又去拜访过胡适,张爱玲在胡适去世几年之后写的《忆胡适之》一文中,回忆了当时见面的情景:“跟适之先生谈,我确是如对神明。”听他谈大陆诸事,张爱玲只是默然倾听,但之后却为自己的口讷拙言而耿耿于怀许久。这次见面胡适谈起了他家和张爱玲家的渊源,说到张爱玲祖父曾帮过他父亲一个小忙,更是拉近了彼此的距离。或因如此,初到美国的张爱玲,因前后两次申请写作营需要胡适提供担保时,他都很爽快就帮忙了。
因为张爱玲早就仰慕胡适,真的见到了偶像,她也是一个粉丝的心态。后来胡适去看张爱玲,却未曾想到这竟然是最后一面,以至于最后见面的情景久久而深刻地印在张爱玲的头脑中,令她每每想起,都如那天清冷的悲风,仿佛从时代深处吹来,现实与幻想的偶像已混为一谈。
她在《忆胡适之》中这样写道:“我送到大门外,在台阶上站着说话。天冷,风大,隔着条街从赫贞江上吹来。适之先生望着街口露出的一角空濛的灰色河面,河上有雾,不知道怎么笑眯眯的老是望着,看怔住了。……整个凝成一座古铜半身像。我忽然一阵凛然,想着:原来真像人家说的那样。而我向来相信凡是偶像都有‘黏土脚’,否则就站不住,不可信。”
胡适此后张爱玲搬离纽约,他们就再也没见面。几年后突然得到胡适死去的噩耗,她只觉惘惘,亲切又遥远的感觉,她似乎一直在刻意逃避那种仓皇与恐怖的感觉。
写回忆胡适这篇文时,张爱玲的丈夫赖雅已经去世好几个月了,她又恢复单身,下决心着手翻译《海上花》。当每每遇到艰涩难译的部分,她都不由想起胡适,心想要是他在就好了。曾经她在致胡适的信中说,如果翻译《海上花》,一定先寄给他看。
《海上花》剧照真所谓世事苍茫,这世上有情人很多,但知音难觅。张爱玲因为《秧歌》一书的出版而去美国,结果除了胡适对这本书的高度评价外,或许并没有多少人能领略其中“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”。同样《海上花》亦如此。张爱玲认为它应当是世界名著,并立志要把它译成英文,介绍到全世界,怎奈愿望亦成遗憾。
直到年张爱玲去世10年后,由香港中文大学的孔慧怡在张爱玲翻译的基础上修订而成,《海上花》最终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。
《海上花》剧照这也算为张爱玲的呕心沥血收了个尾,哪怕再被读者所弃,也无妨了。自己所痴迷,不为他人所接受,哪又有什么?世事哪种不是多少都有缺陷?人人都追求完美,但完美本就是不存在的。
张爱玲谈到心理学上的所谓民族回忆,无论被湮没多久也还是在思想背景里。如同她自己的记忆,无论相隔多么遥远,骨子里那种深刻的思想烙印永远都无法抹去,因此她始终都在书写这种记忆,这种痴迷和生命无尽的落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