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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---精选段落-----
A辑你是我梦中的期待
倘若你进去了,你就知道。
你跟着母亲去河街。
河街有个废品仓库,成千成百的破套鞋堆积成山。母亲经人介绍去锉橡胶。将那粘在胶上的碎布片一点一点锉干净,然后回炉熬胶。
你忧郁地望着你白皙的母亲。会念英文的母亲,终日戴一顶蓝工作帽,着泛白的蓝围裙,蒙着一只大口罩,枯坐在一条矮凳上锉橡胶,一下一下锉,锉得那么仔细,那把圆锉总不离手,锉下的胶粉末有的沾在眉毛上。
你心里很不舒服。浓郁的橡胶味加上陈腐的仓库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你,你从仓库逃了出来。仓库的后门正对着河。你跑到河边去看水。
河上有竹排,有轮船。你喜欢看一篙一篙撑的木船。你情愿母亲是那清清爽爽撑篙的船家,而不愿看她蒙头蒙脑锉橡胶。
你蛮羡慕那船上的细伢子,惬意地架腿在漆得发光的船板上,一节一节啃甘蔗,还不时对你扮个鬼脸。他吃足了,跳起来,对着河里哗哗撒尿。
你转过脸,仰起头来,望着河上飘忽的云,一大片一大片的白云,在你的心目中幻化成了大大小小的军舰、火轮、拖驳、竹排、鱼筏子……
那是你初次的创作,小小幻想家是把空气当作黏土的。
看见船上人家升炉子烧饭,你突然感到肚子饿了。
你蹲在河边的石埠上,用手掬水,一遍遍淘鼻子,想把那股呛人的橡胶味洗掉。
放了寒假,你牵着三姐的手,跟了母亲去绳金塔。
三姐和母亲去包棉花,你去看塔。
听母亲说,那塔唐朝就有了,中间修过几次。
唐朝的塔好远,脚都走痛了,一路歇好几回。
绳金塔有座棉花仓库,每年冬天,都得雇人包棉花。
三姐学母亲的样,小辫子塞进白帽子里,腰里围个白肚兜,打扮得像个小女工,两只手灵活地将一团团棉花卷紧,扎成一包一包。
包棉花的大人夸三姐心灵手巧,母亲微笑了,三姐兴奋得脸都红了。
笨拙的你,像个丑小鸭,制服不了手中这一团柔软的棉花。只好干粗活,把大包小包分开。
分棉花分得不耐烦,就跑去看塔。
塔内有个“镇火鼎”,鼎四周画了卦,画了水星水兽。母亲说,安鼎的日子,特意选了水年水月水日水时,水克火,这么多的“水”足以镇火魔。
怪不得棉花仓库设在绳金塔下,因为有“镇火鼎”,不怕起火。
一缕夕阳照在塔尖。一大群归鸦绕着塔身画圈子。呱呱的叫声,衬出了塔的静。
呆呆地看塔,心里凉凉的。
从那一刻起,你突然发现自己长大了。
暮鸦飞进了塔。你也回家了。
在你心灵的一角,有个地方,世尘是无法闯进去的……
倘若你进去了,你就知道。那个地方叫童年。
我在梦中看到自己晶莹的泪珠,颗颗诉说着醒后无尽的辛酸与长长的怅惘。
残梦
□李晋
深夜,我从吓出一身冷汗的梦中惊醒,发觉我的双手正紧紧压在我急剧起伏的胸口上,我耳边似乎还有梦中大声呼喊的回音起伏荡漾……
我没法说出这场梦经历了多长时间。也说不清我进入的是一场什么样的梦境,又是什么使我如此震惊。
很久很久,我的心胸都没有平静下来。
我裹紧被子。感到身上逐渐有了暖意。
不知什么时候,我又睡熟了。在梦中,你的影子又出现了。你仍然穿着那件天蓝色的薄绒衫,那正是我所喜爱的一件。你该得记,我曾傻气的把那件薄绒衫比做我们头上的蓝天,我们是那无数颗恒星中的两颗,而你,却被我逗得微微发笑。
如今,这都已显得那样遥远,仿佛是一个遥远而又不被人忆起的梦境。在梦中,我还在做着失望的寻求,我希冀着梦能给我一个完全的救赎。
但是你在梦中出现,很快地又在梦中消逝。仅仅留我一身蓝色衣着的印象,便在梦中消失。
你几次在梦中出现,几次都让我感觉到既陌生又熟悉。你在梦中向我走来,又在梦中向着一个遥远的城市走去。你只留给我一瞥要我了解的眼光,让我陷入了苦痛的深思。
该记得我们在十字街口的告别,我们站在雾中,感到这早晨特别阴凉。你走开了,但没有几步,你仿佛又有了什么话想说而停下来,你向渐渐走远的我招着手。我也在回望着,但不久就走入雾中,被雾埋住了。
在雾里,一切行人都模糊着,一切颜色都浸融在雾的灰色里。
可是,你的面孔却一直摇晃在我的面前,不管雾有多大,不管你已走开多久,我都无法忘记你。
你走了。你几次回过头来,挥着手,还呼喊着。我没有听到什么,只是你面孔上表情,你深含复杂的眼神对我却成为最后的印象。
你走了,你带着行李走到你自认为是黄金遍地的深圳。你要走向一个富裕发达的地方,你的行程是长的,你要踏过平原,穿过长江,到那别人认为世外桃源,灯红酒绿的地方。你说,你的事业在那里,你的追求只能在那里体现,在那里才能体现出你的价值之所在……
我不知道你走的为什么这么突然,连你的父母都无法知道你去的那座城市将是怎样?
我站在雾中,突然感到孤单,我不自觉的招着手:
“我等候你的消息!”
打开手中你送给我的信,徐志摩的《再别康桥》展显在眼前:
轻轻地我走了
正如我轻轻地来
作别西天的云彩
……
悄悄地我走了
我挥一挥衣袖
不带走一片云彩
你走了,真的走了,走到隔着千山万水的那座陌生的城市里……
你走的那天,你还是穿着我们初次相逢时的那件天蓝色的薄绒衫,我知道你的用意何在。在你临走前的几天里,你还激动地抓紧了我的手,问我你有没有改变?这一切感动过我的往昔记忆,使我流下了无数的眼泪。
诗一般的生活,是我们幻想要过的。如今,我只能在梦中悲哀地寻找。我寻找一个失去的梦。你不能再同我向着星星诉说,听夜晚蟋蟀的叫声,你也不能再和我一块到那我们常常要去的河边,偷偷地摘一根葺长的狗尾草,轻轻地搔着你的项颈,让你气得像朵盛开的喇叭花。我再也听不见你的歌声,再也看不见你的鲜红的脸面。所有这些我负着深深的怅惘,我的怅惘是如此深。
在残梦中,你只留给我一瞥了解的眼光。你的眼光使我热泪盈眶。
不知什么时候,忽然我又惊醒了。摸摸枕巾,我却怎么也想不起睡梦中是什么引起我如此深沉的悲痛的。
屋子里,黑沉沉的,什么也看不清楚。
我听到,压在枕下的表的机械的滴嗒声,它在走,日日夜夜走。随着时光的流逝,它也在走,永远没有止境的漫长道路。一刻也不停歇地向前,向前……
我静静躺着,听着,想着。
我知道,时间在无情地冲涮往日的一切,在你给我的信件中,我发现,我们心灵的距离在渐渐拉大,你在变,变得使我无法相信那是你。你已改头换面了,不!是脱胎换骨,这一切也许是那个环境造就了你,你的行为、你的观念使我无法理解与接受。
你有你的思维方法,你有你的人生座标,我有我的追求,我们不是一条道,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空间,对你我无言指责!
呜呼,这惆怅的夏之夜,和这折磨心魂的梦境,是多么使我想放声痛哭,我想和你表白,然而,我又上哪儿去摘一朵能代表我心境的花朵,向你作出无言的呈献呢?
梦,在暗夜里使我惊悸,使我流泪的梦……
不要再走进我的梦,我已为你流下无数的眼泪。不要再给我那样的眼光,我已为你哭过……
假如你是我梦中那只收桅待泊的船,该有多好,我就会是那静静的湾,荡着轻柔的浪,舒展着迷人的滩。
你是我梦中的期待
□珞子
一
我把我怯于启齿的期待挂在含苞的丁香枝上,好让梦中的青鸟落入你伸开的掌心,展现于你的眼底。当我的目光触及你脸上如花的笑,哪怕是一丝浅浅的笑纹,这星夜里仿佛就有你无数只温玉般的手,候我轻轻握及。
二
就在那株山茶花开舞蝶的时节,我低首徘徊在你的窗前,把我的无限心事印在脚底的鹅卵石小道上,宛如用那些碎石镶嵌一段无人能懂的密语。而我惟恐那吐芳的山茶和绕花的蝶儿识破,不敢抬头,怕泄露本无遮掩的心事。
三
谁明了我内心深处隐隐的痛楚?惟有你吗?何不用你的手拂过我的面庞,梳理我躁动不安的魂灵,让它宁静平和地流淌。
假如你是我梦中那只收桅待泊的船,该有多好,我就会是那静静的湾,荡着轻柔的浪,舒展着迷人的滩。人常常检点自己的缺点是必要的,发展自己的长处也是必要的。人有缺点,我是赞成补救它,如果这个缺点,不真正就是那个人的长处的话。
你是世上真爱我的人
———肖军致肖红
□肖军
孩子:
接到你的信,就想写回信,金人来,耽误了。你的第三封信也收到了,我给你的信(第二封)今天也该收到了吧?收到这封信———我想你的情绪一定会好一些。
前两天寄去的四本书,不知收到没有?今天你要的书,明后天我就寄给你。
我正在校《十月十五日》的校样,今夜大约可校完,吃过晚饭以后,我预备去看《天国游民》影片。
你不必永远批判自己,这是没有用的,任它自然淹着去就是,如你所说,炎热过了,就是秋凉。我现在已近于秋凉状态了,但是,我却怕要变成冬天,虽然冬天后头又是春日……
家,我是不想搬的,就在这里觉得舒服些。
周家,大约是搬开了,那就不必找了。
临睡之前洗洗冷水浴,想法运动运动,这一走能减少你的骇怕和不安。
对无论什么痛苦,你总应该时时向它说:“来吧!无论怎样多和重,我总要肩担起你来。”你应该像一个决斗的勇士似的,对待你的痛苦,不要畏惧它,不要在它面前软弱了自己,这是羞耻!人生最大的关头,就是死,一死便什么全解决了。可是我们要拿这“死的精神”活下去!便什么会变得平凡和泰然。只要你回头想一想,多少波涛全被我们冲过去了,同样,这眼前无论什么样的艰苦波涛,也一样会冲过去,将来我们也是一样的带着蔑视和夸耀的微笑,回头看它们。———现在就是需要忍耐。要退一步想,假如现在把你关进监牢里,漫漫长夜,连呼唤全没有了自由,那时你将怎样?是死呢?还是活下来?可是我见过多少人,他们从黑发转到白发,总是忍耐地活下来,……
因为我不想在这里说我的道理,那样你又说我不了解你,教训你,你是自尊心很强的人。你又该说你的痛苦,全是我的赠与,……现在反过来教训你等等,……但是我的痛苦,我又怎来解释呢?我只好说这是我“自做自受”,自家酿酒自家吃……我不想再推究这些原因。
前信我曾说过,你是这世界上真正认识我和真正爱我的人!也正是为了这样,也是你的痛苦的源泉。可是我们不能够允许痛苦永久啮咬着我们,所以要寻求,试验……各种解决的法子。就在这寻求和解决的途程,那时需要高度的忍耐,才能够获得一个补救的结果。否则,那一切全得破灭!人也许会说破灭倒比忍受强些,不过我是不这样想的,凡事总应该寻求一个解决的办法,这才是人的责任,所谓理性动物,否则闭起眼睛想要不看一切,逃避一切,……结果是被一切所征服,而把自己毁灭了。凡事不能用诗人的浪漫的感情来处理,这是一种低能的、软弱的表现、自尊心强烈的人是不这样的。
我是用诸种方法来试验着减轻我的痛苦,现在很成功了。我希望你不要“束手无策”,要做一个能操纵、解决、把握自己一切的人。不要无力!要寻找,忍耐是寻找力的源泉。神经过度兴奋与轻躁,那是生活不下去的,要沉潜下自己的感情,准备对一切应战!
我的感情比你要危险得多,但是我总是想法处理它,虽然一时难忍受,可是慢慢我总要把它们纳入轨道前进。
我在人生的历程上所遭的危害,总要比你多些,可是我是乐观的,随处利用各种环境增加我的力量,补充我自己的聪明。就是说,我有勇气和力量杀得出,这样,人生的环境所以总也屈服不了我。你有时也要笑我的愚,不合理,……正因为这样,所才我才能顽强的生活着。
人常常检点自己的缺点是必要的,发展自己的长处也是必要的。人有缺点,我是赞成补救它,如果这个缺点,不真正就是那个人的长处的话。
一个医生尽说安慰话,对于一个病人是没有多大用的,至少他应该指示出病人应该治疗和遵守的具体的方法。最末我说一句,不要使自尊心病态化了,而对我所说的话引起了反感!
洁吾兄处,我不另写信了。请你转告他,待到冬天或秋天,我们会见到的。
专此祝好!
你的小狗熊